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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章

所屬書籍: 三叉戟

夜越來越深了,B市街頭的喧囂漸漸歸於平靜。在同一片天空下,每個人看到的世界各有不同,這並不取決於他們的眼睛,而在於他們的內心。

夏彪從一個KTV中走出來,喝得醉醺醺的。他摟著一個濃妝艷抹的女孩誇張地親了一口。

「別走啊,今晚去我那兒。」女孩像蛇一樣,纏繞在他身上。

「哎哎哎,不行,爺今天晚上有事兒。」夏彪一把推開女孩。

女孩一個踉蹌,差點摔倒:「操,鬼才相信你有事兒,肯定回去給母老虎交公糧去。」她這麼一說,周圍的幾個男女都笑了起來。

夏彪不高興了,上來就給女孩一腳,女孩往後躲著,不敢再說了。

「媽的,再說我弄死你。」夏彪發狠地說。

人群散去,他一個人步行在路上,時間已經接近凌晨,街上的人越來越少。他掏出手機,撥打電話。電話響了半天才接通。

「喂,你幹嗎呢?嗨,沒事沒事,沒女的……就幾個哥們兒,今天高興,哎……你煩不煩啊。我就是真嫖了又怎麼了?你接你的客,我嫖我的娼,咱誰都甭管誰。」他說著掛斷電話,用手捋了捋滿頭的黃毛,掏出一根中華點燃,「媽的,還管起老子來了。」他嘟囔著。

正往前走著,突然有輛車打開遠光,晃得他睜不開眼:「操,裝什麼孫子啊?找辦呢吧!」他大聲抱怨著。但車燈依然沒有熄滅。夏彪怒火中燒,沖著車的方向就沖了過去。他三步並作兩步地跑到跟前,一拳捶在了機器蓋子上,「你丫找死呢吧!」他沖著車上的人大喊。這才看清坐在副駕駛位置的人,「鬼……鬼哥……」他頓時酒氣全消。

這輛黝黑的奧迪A8轎車上,正端坐著一個禿頭的男人。年齡在五十歲上下,穿著一件黑色的T恤,看著夏彪一言不發,只是冷冷地注視著。這時,從一旁的另一輛車上走下來幾個人,向夏彪逼近。

夏彪感覺不好,剛想逃離卻已被圍住。為首的人是一個大個兒,穿著一件白色緊身T恤,渾身肌肉緊繃。

「鐵鍬哥,這麼晚了您這是……」夏彪心裡發虛。

「彪子,我有話找你說,跟我來。」鐵鍬說著就轉過身,往旁邊的一處小道兒里走。

夏彪環顧左右,自己已被另外兩人夾在中間,只得就範。他猶猶豫豫地走到小道兒里,渾身發抖:「鐵……鐵鍬哥,您找我什麼事兒啊?」

鐵鍬轉過身來,從口袋裡掏出一根棍子,一甩,棍子就拉伸到一米左右的長度。夏彪一看,膝蓋一軟,趕忙跪倒:「大……大哥,有話好好說,好好說……我……我怎麼了?」他一邊求饒,一邊在飛速思考,怎麼也弄不清,是怎麼招惹這幫閻王爺了。

「對不起了,我也是按照大哥的吩咐做。架起他!」鐵鍬一聲令下,夏彪身邊的兩個人便猛地反剪他的雙臂,一下將他按倒在地。

「啊!啊!」夏彪大聲呼救,聲音劃破了寂靜的夜空。

「再叫,就要你的命!」鐵鍬的聲音很輕,但卻擲地有聲。

夏彪這才閉嘴,大口地喘氣:「大哥,大哥,我怎麼了,您倒是告訴我一聲啊。是惹著您了,還是惹著……鬼哥了。」

「行,那我就告訴你。你說沒說過,要滅了老鬼?」鐵鍬質問。

「我……」夏彪這才猛地想起那天自己說的醉話,「嗨,鐵鍬哥,那天我是瞎說的,我哪敢滅鬼哥啊,您告訴他老人家,大人不記小人過,饒了我吧,饒了我吧。」他涕淚橫流,求著饒。

鐵鍬不為所動,沖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。那個人猛一抬夏彪的胳膊,鐵鍬就要動手。夏彪奮力掙扎,猛地抽身,鐵鍬一棍打在夏彪肩膀上,疼得他哇哇大叫。

正在這時,奧迪車開到了道口。鬼見愁冷冷地透過車窗看著夏彪,緩緩地將車窗玻璃搖下。

夏彪見有緩兒,不顧肩膀的疼痛,趕忙給他磕頭:「鬼哥,鬼哥,您老就當我那天滿嘴噴糞,就饒了我吧。我都是胡說的,我一直在您手底下幹活,哪敢對您有二心啊。您就饒了我吧,饒了我吧。」他繼續求饒。

鬼見愁默默地看了一會兒,這才說話:「彪子,我今天罰你,不是因為你那天說要滅了我。而是因為,你壞了我定的規矩。」他的聲音不大,但語氣卻冷得像冰,「你知道為什麼干咱們這個的,動不動就得盤道,實在不行了才會約架嗎?」

夏彪不敢出聲,氣喘吁吁地看著他。

「因為咱們永遠鬥不過警察。盤道、約架,目的就是為了躲著他們,不讓他們把咱送進去。這個世界的規矩不是咱們這些道上混的人定的,而是那幫警察定的。二冬子怎麼樣,牛×吧,當年橫掃街面兒,最後怎麼樣了,還不是得罪了警察,讓人一個黑棗兒貼牆上了。你說你招誰不好,招大棍子,你知道他是誰嗎?他就是辦了二冬子的人!」鬼見愁越說越生氣。

夏彪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:「鬼哥,鬼哥,我知道錯了,知道錯了,我不該假牛×,不該得罪警察,您看這樣行不行,我明天多買點東西,去看看大棍子,給人家道歉,您看行不行,行不行?」

「晚了。」鬼見愁嘆了口氣,「你現在也有點飄了,該長長記性。你也得理解我,規矩就是規矩,不能破。鐵鍬,完事送他去醫院,別讓胳膊落下殘疾。」鬼見愁說著就搖上車窗。

「鬼哥,鬼哥!」夏彪害怕了,掙脫著往前爬。

鐵鍬一腳踩在夏彪後背上:「再喊,我要你的命!」

夏彪不敢出聲了,汗水已將他的衣服全部濕透。

黑色的奧迪車緩緩倒出小道,鬼見愁搖開車窗,點燃一支雪茄。小巷裡發出了撕心裂肺的一聲喊叫。他默默地吸吮了一下,看著車窗外的夜色,默默地噴吐著。

 

清晨,徐國柱和潘江海都遲到了。這兩位都還沒習慣到經偵支隊上班,一位趕到派出所挎上「八大件兒」就要往外走,一位到了預審支隊已經沏好了茶。等琢磨過味兒來的時候,已經過了上班點。就崔鐵軍按時到了單位,但他沒好意思說,自己剛把門崗的班兒給接了。好在林楠並不難為這三位爺。看人到齊了,他帶著一個小夥子走了過來。

「哎,三位爺,給你們介紹一下,這是剛畢業的大學生,小呂。這小夥子挺好,踏實肯干,勤奮好學。來,叫師父。」他拍了拍小呂的肩膀。

「師……師父。」小呂中等身材,頭髮不長不短,長相中規中矩,渾身上下沒什麼特點。崔鐵軍拿眼一瞄,心就涼了一半。

「哎,先別叫師父啊,都是同事。」崔鐵軍說。

「嗨,瞧您說的,那顯得多不尊敬啊……」林楠笑著說。

「嘿,還真不是這意思。」潘江海插嘴,「就你剛才說的那個詞兒啊,有兩個含義。一個是對老傢伙們的尊稱,那是師傅;還一個呢,就是師徒關係,那才是師父。」

「哎,就是這意思。」徐國柱也點頭。

林楠愣了,沒想到這仨老傢伙還操著警察的老理兒。他知道,在公安口兒里要想認個真正教本事的師父可不容易,更何況還是三個。但他又不能明說,就拍了拍小呂。

「哎,那你就叫三位『師傅』,老師的師,傅……」林楠一時沒找著詞兒。

「婦女的婦。」潘江海插嘴。

小呂更蒙了。

「哪兒畢業的啊?」崔鐵軍問。

「警校。」小呂回答。

「學什麼專業的?」徐國柱問。

「法律。」小呂回答。

「家裡幹什麼的啊?」潘江海問。

「父親是工人,母親是老師。」小呂回答。

「呵呵,挺老實。」潘江海撇嘴笑了。

小呂低下頭,像做了什麼錯事一樣。

「哎,我說老幾位啊,你們別一上來就跟審訊似的,一人一句的,有時間多教教小呂本事。」林楠說。

「我可沒時間,我馬上得出去,到現在還沒找到『耗子』呢,屁三兒更是下落不明。你們慢慢聊著啊,我先走了。」徐國柱說著就夾上皮包,往門外走。

「對,我這還得再審那孫子一堂呢,還得摳摳細節。」潘江海也站起身來。

「哎哎哎,都急什麼?等會兒。咱既然是一個組的,怎麼著也得碰碰情況吧。」崔鐵軍不幹了。

徐國柱回頭看看他,搖頭苦笑:「我不是說你啊,老崔,你們丫干經偵的就這德行,動不動就碰情況、碰情況,能破的案子到你們手裡也早晚得黃了。我們干刑警的講究什麼你知道嗎?移動中打靶,每天一上班就麻利兒地拿鑰匙出去,有什麼事路上想。」

「哎,棍子,也難怪大背頭這樣,他們經偵沒現場,不像你們。但我同意棍子的說法啊,案子不是聊出來的,是干出來的。本來這事就亂,咱們光在這兒聊是真沒戲。」潘江海也在一旁添油加醋。

崔鐵軍知道這兩位想跑,一旦撒出去了,這一天還不定去幹什麼了呢。但他當著林楠和小呂,又不能把面兒給撕開了,就找了個理由。「你們都說得對,這事兒都火上房了,是不能只動嘴上功夫。那這案子急是急,外出辦案還得按照規矩來,雙人工作制。一會兒我和棍子一組,去尋訪『耗子』的下落。噴子帶著小呂,去熟悉熟悉訊問。」他來了個將計就計。

徐國柱和潘江海面面相覷,知道這是大背頭跟他們倆鬥心眼兒呢,但話說到這份兒上了,也沒辦法拒絕。

「行,你開車,我昨天回家喝了點兒,頭還暈著呢。」徐國柱說著把金杯車鑰匙仍給了崔鐵軍。他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,看來今天這魚是釣不成了。

看倆人出去了,潘江海卻沒動地方。他先是拿過一摞報紙,《人民日報》、《參考消息》、《經濟時報》逐一閱讀,看累了又仰靠在凳子上閉目養神,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眼。發現小呂還直直地坐在他對面。

「呵呵,你還挺實在的?」潘江海笑著問。

小呂一愣,不知該如何回答。

「行,那我今天就教教你本事。」潘江海說著站起身來,「會喝酒嗎?」他問。

「不會。」小呂搖頭。

「那得練。」潘江海說,「跟我走。」小呂猶豫了一下,跟著跑了出去。

 

外面陽光燦爛,鴿哨已經淹沒在車水馬龍之中。潘江海一個人在前面走著,看小呂追來了,撇嘴笑笑:「你想學什麼啊?」他問。

「我……」小呂猶豫著。

「你會什麼吧。」潘江海換了個問法。

「我……」小呂依然猶豫。

「呵呵,那就先練練膽兒吧。」潘江海笑著說,又自顧自地向前走去。

兩個人也不坐車,就這麼一前一後地走著,大約遛了有半個小時的樣子。潘江海才停在了一個飯店門口。

飯店挺上檔次,掛著「小王子」的招牌。但怎麼看這三個字都覺得不對稱。其實這家店原來名叫「小王子鮑魚」,在八項規定頒布後,才改了這個低調的名字。但因為匾額是名人提的,店家不想糟蹋,就找東西遮住了後面的「鮑魚」,於是這家店就一下從吃鮑魚變成吃人的了。

飯店門前熱鬧非凡,一場婚宴即將在裡面開始。潘江海沖裡面努了努嘴:「哎,該你練膽兒了。」

「啊?潘師傅,這……」小呂疑惑不解。

「我告訴你啊,這是你第一堂課。」潘江海走過來,壓低聲音說,「咱們幹警察的,就得有勇有謀。什麼是勇啊,就是膽量;什麼是謀啊,就是智慧。但這個勇啊、謀啊的,都得靠一股自信撐著,只有自信才能跟人溝通,與人交流。什麼叫自信知道嗎?」他看著小呂的眼睛。

「不知道……」小呂搖頭。

「自信就是不要臉。」潘江海說,「現在這社會誰拿正眼看警察啊,你到哪兒都不受歡迎,要是整天看著別人的眼色,還不累死。所以啊,要想當好一個警察,就得達到這個標準。你走進一個屋子,無論別人怎麼看不上你,不但要坐下來,還得坐舒服嘍。」

「哦……」小呂似乎還不是很懂。

「你現在,從那門口兒拿個紅包過來。」潘江海指了指門前的一個簽到台。

小呂也聽話,一去一回拿了兩個紅包。

「我不要,一個就夠。」潘江海沒接小呂遞來的紅包,「一會兒啊,你就往這紅包里塞上紙,進去踏踏實實地蹭一頓飯,就拿自己當參加婚禮的。如果有人找你聊天,就隨機應變。我可有言在先啊,這是我帶你的第一堂課,你可得好好對待啊。」潘江海正經地說。

小呂一聽這個,汗都流下來了:「潘師傅,這……這不合適吧。」

「有什麼不合適?我讓你去就得去。我還告訴你啊,這不是跟你開玩笑,而是帶你實戰訓練。你一會兒不但要吃好,還得聊好,下午回單位,把鍛煉的情況告訴我。去吧。」他沖著裡面甩了下手。

小呂深呼吸了幾下,努力鼓著勇氣:「潘師傅,那我去了啊。」

「去,吃好!聊好!」潘江海鼓勵著。

小呂一抹頭,沖著飯店走去,到門口猶豫了一下,還是硬著頭皮消失在了那片喧囂里。潘江海在後面笑笑,轉身攔下了一輛計程車,揚長而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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